别里科夫与鲁四老爷
作者:钟高云 时间:2008/5/28 16:28:22 来源:会员原创 人气:
别里科夫(俄国著名作家契诃夫的小说《装在套子里的人》中的主人公)和鲁四老爷( 鲁迅的小说《祝福》中的人物)都是深刻反映了现实生活本质的典型人物,颇值得玩味。二者出处不同,国度和时代都有别,而放在一起加以比较,却能发现他们之间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。
首先,别里科夫和鲁四老爷都是鄙陋的卫道士,卫道极坚决,而层次极低下。
别里科夫反对一切新事物,顽固守旧,实质上是要竭力维持现存的秩序,也即维护沙皇专制暴政的统治。而作为一个在中学里教古代语言的性格孤僻、行为鬼祟的小人物,其水准极其有限,其人格十分鄙陋。这不但从他的穿着打扮、言谈举止上表现出来,还从他的居住环境中“映照”出来。请看:
他的卧室挺小,活象一只箱子,床上挂着帐子。他一上床,就拉过被子来蒙上脑袋。房子又热又闷,风推着关紧的门,炉子嗡嗡地叫,厨房里传来叹息声,不祥的叹息声……
房子象箱子,床上挂帐子,上床蒙被子;闭门关窗子,屋中生炉子……这样的卫道士,既无知识分子之儒雅,又无堂堂男子之勇毅,甚至没有一个正常的普通人的生活信心和胆量,真可谓“吓破了胆子,变成了耗子,躲进了套子”。把他放到沙皇卫道士的行列中去评比,他只能算是“次品”。
而鲁四老爷作为中国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时期的典型人物,顽固地维护封建专制制度,反对一切变革和革新。在一见到“我”时,“一见面是寒暄,寒暄之后说我‘胖’了,说我‘胖’了之后即大骂其新党”。对于新事物——即使是康有为的“维新”——绝不容忍,顽固反对,这与别里科夫是完全一样的。作为一个在闭塞、落后的乡村“讲理学的老监生”,这个封建制度的卫道士,“格调”也是极低的。他在大年三十破口大骂惨死于饥寒屈辱中的祥林嫂为“谬种”,实在是有辱老监生的斯文体面。这且不论。他的书房,实如一面镜子,照出了他的鄙陋:
我回到四叔的书房里时,瓦楞上已经雪白,房里也映得较光明,极分明地显出壁上挂着的朱拓的大“寿”字,陈抟老祖写的;一边的对联已经脱落,松松卷了放在长桌上,一边的还在,道是“事理通达心气和平”。我又无聊赖的到窗下的案头去一翻,只见一堆似乎未必完全的《康熙字典》,一部《近思录集注》和一部《四书衬》。
堂而皇之,名为书房,而实际情形是:对联残缺,乱七八糟;案头羞涩,目不忍睹,值得一翻的书只有两部半或者三部整。(《康熙字典》这样重要的工具书也“似乎末必完全”,“似乎”者,没看清耶?一团糟耶?)其人学识如何“渊博”,由此可见;他是怎样地讲了一辈子理学,鬼才知道!在封建制度卫道士行列里,鲁四老爷也只能算是一个“次品”
别里科夫和鲁四老爷都是凶恶的奴才。
作卫道士与作奴才是互为因果的。作卫道士的鄙陋也并不损减其作奴才的凶恶。
别里科夫充当统治阶级的爪牙和耳目,尽其奴才的职责。他对于与沙俄当局的要求不尽相合的人,毫不留情地予以压制、打击。他固执地“认为如果把二年级的彼得洛夫和四年级的叶果洛夫开除,那才妥当”,结果,凭着他的顽固坚持,“降服”了人们,“到后来把他俩开除了事”。他到处打听,窥探,防范着人们对当局的冒犯,并公然宣称要向当局报告,即使是和自己的“准舅子”柯瓦连科谈了话,也要宣布“我得把我们的谈话内容报告校长”。他那狗一样的忠诚、警觉、胆怯和勤谨,让他卫起道来特卖力,特凶恶。就是这个凶恶的奴才,“把整个中学辖制了足足十五年”,而且,“在别里科夫这类人的影响下,全城的人战战兢兢地生活了十年到十五年,什么事都怕”。这足可表明:别里科夫之类的甘为鹰犬的奴才,是何等凶恶,对他人、对环境产生了多么恶劣的影响!
而鲁四老爷较之于别里科夫,其凶恶有过之而无不及。他始而厌恶祥林嫂是个寡妇;继而支持其婆家把她绑走;再而把祥林嫂赶出家门,使之沦为乞丐;终而在祥林嫂死之后还要咒骂她是“谬种”。他对于祥林嫂最冷酷的打击,表现在他始终视祥林嫂这样可怜的寡妇是“不干不净”、“败坏风俗”的,始终在祝福时不让她沾手,导致了她的精神崩溃。可以说,鲁四老爷这个忠实维护封建制度、封建礼教的凶恶奴才,实际充当了祥林嫂悲剧的导演。
别里科夫和鲁四老爷都是真诚的伪君子。
他们真心实意地维护旧制度,维护旧秩序,对于卫道是极端真诚的。然而,由于旧制度的反动、腐败,由于旧秩序已越来越不合理,他们便只能以谎言、谬论作为武器,以欺骗、迫害作为手段,而尽其奴才之职责,达其卫道之目的。因此,他们必然是真诚的伪君子。
请看别里科夫对柯瓦连科的“忠告”:
……您骑车,这种消遣,对青年的教育者来说,是绝对不合宜的!……如果教师骑自行车,还希望学生做出什么好事来?他们所能做的就只有倒过来,用脑袋走路了!……
其严肃认真的态度,荒诞不经的逻辑,耸人听闻的言辞,便组成了一个真诚的伪君子特有的滑稽腔调。
再看鲁四老爷,他书房中的对联大概表白了他的修身标准吧。他一句“可恶!然而……”,含蓄而恶毒、精练而怪戾;祥林嫂死后,他之所谓“不早不迟,偏偏要在这个时候,——这就可见是一个谬种”,事理荒谬,态度凶狠,是既非“事理通达”,又不“心气和平”的。在反动性和虚伪性方面,鲁四老爷与别里科夫半斤八两。
从根本上说,他们之所以在社会生活的舞台上扮演卫道士、奴才、伪君子的丑恶角色,是因为他们在腐朽的专制主义制度统治的末期,顽固地坚持着反动的政治立场。
二
在比较中,我们又会发现他们之间的差异。
别里科夫本身只是社会底层的可怜虫,是专制暴政强奸的对象。他之卫道,是源于对一种政治暴力的恐惧,长久而深重的恐惧让他失去了对生活合理性的思考,为了生存,他作了扭曲变形的适从:恐惧不如适应,适应不如配合,配合不如维护。在适从的进程中,他完成了统治观念的内化和自身人格的奴化,且已彻底异化,不可逆转。卿本佳人,奈何变奴!惟其如此,“以卫道为己任”并未让他显得英勇、高大,反而把他压得更变形更可怜。鲁四老爷则好歹是个老爷,是体制内的既得利益者,他是奴才,也是主子,“将卫道进行到底”是他不容推卸的责任。他之卫道,是基于他对现存制度的顽固信仰、对自身利益的坚决维护和对历史使命的自觉担当,因此,言为其心声,行与其意合,言论荒谬也合理,行为乖张亦自然。
别里科夫生活的时期(十九世纪九十年代末),俄国民主革命正在兴起,且即将爆发,可谓“山雨欲来风满楼”, 别里科夫便胆战心惊、面色苍白,不得不躲进“套子”来作最“悲壮”的抵抗。而鲁四老爷则要安全稳靠得多:由于中国资产阶级民主革命(辛亥革命)的不彻底,封建专制主义依然根深蒂固,保持着强大的势力,他这样的人依然有着稳定的巨大的市场,仍然可以讲他的理学,照样安富尊荣、颐指气使。总之,由于时代、社会的原因,别里科夫已如丧胆之鼠、惊弓之鸟,而鲁四老爷仍是身泰神安、财大气粗。因此之故,这两个家伙便是“同一样的心,不一样的命”:别里科夫穷困潦倒,形影相吊,连个恋爱都没谈成,更遑论子嗣了;而鲁四老爷则是金玉满堂、儿孙绕膝,立足一家之主,尽享一族之威,乱讲理学之宏论,俨然精神之导师,财气、人气、名气、脾气都旺得“不摆了”。于是,别里科夫便在极大的惊恐中变得像一个神经兮兮的畸形人,年纪轻轻就死球了;而可敬的鲁四老爷则在中国历史的缓慢推移中,托政治气候“风调雨顺”的福,保养得如一具满面红光的活化石,年年祭神祝福,天天放屁发烧。
当然,也可以这么说:别里科夫是气喘吁吁蔫巴巴的“俄国鲁四老爷”,而鲁四老爷则是浑身是胆雄赳赳的“国产别里科夫”。
三
我们要老实说:埋葬别里科夫那样的人,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。我们从墓园回去的时候,露出忧郁和谦虚的脸相;谁也不肯露出快活的感情。
契诃夫实在是一个极有预见能力的智者!是的,只要有暴政,就会有帮凶;只要有专制,就会有奴隶;只要有高压,就会有变态;只要有恐惧,就会有套子。在未来的专制的天空下,也一定会有无数的猪头科夫、狼牙斯基、猫屁夫娜、狗尾洛娃……生生不息,薪火传承。有此大大的忧虑在,真是不可高兴得太早了。
我在蒙胧中,又隐约听到远处的爆竹声联绵不断,似乎合成一天音响的浓云,夹着团团飞舞的雪花,拥抱了全市镇,我在这繁响的拥抱中,也懒散而且舒适……
而我在蒙胧中,还听到远处传来雄浑的歌声:“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……”似乎合成一天音响的浓云,掠过高高飞架的电线,擦出经久不息的颤音。我在这繁响的拥抱中,也懒散而且舒适,眼前出现了动人的幻像:西装革履的□(此处省略一个字)四老爷,手提笔记本,颈挂数码机,正笑得如五月的鲜花一般灿烂,向我们款款走来……
文章评论
共有 1位用户发表了评论 查看完整内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