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师，您请坐

    那年，我刚刚毕业。
    对于刚刚从学校走出来的我，学校的一切都是新鲜的，那美丽的校园，那明亮的教室，那教室里脸上开满灿烂学生。一脸孩子气的我，怀着一腔兴奋和激情，走进了这所乡村学校，走进了那群充满稚气和朝气的孩子中间。
    也许是刚刚毕业的缘故吧，一个刚刚从学生角色变成教师角色的我，每天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和孩子们在一起，跟他们一起玩耍，一起游戏，一起上课。我成了学生心目中真正的孩子王。
    我所教的是语文和地理。语文是我的专业，不客气地说拿得起放得下；而对于地理，我真得是一筹莫展了：要知道我上学时最不愿意学的课程就是地理呀！当年的地理会考我也是仅仅及格。
    我只得现学现卖了。
    从此，我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地理科上。然而天不遂人愿，期中考试，我们班的地理成绩很糟糕，这对于一个刚刚毕业的激情沸腾的我来说，这是一个怎样的打击呀。当我在班上公布了我班考试的总体成绩之后，教室里鸦雀无声。当我把我的这股无名之火对着这群无辜的孩子发泄完之后，孩子们的头都低得很低，我环视了一下教室，我发现在偌大的教室里，从众多低着的头颅之中，有一双眼睛在偷偷地看我，那是一双明亮的充满歉意、哀伤甚至有点哀怨的眼睛，我分明地看到那眼睛里有亮晶晶的东西滑落。
    我的心猛得一收缩，收缩得有些生疼。
   “我刺激他们了，我伤了他们的自尊了。”我蓦然觉得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大错误，我以我自己的愤怒迁到这一群无辜的孩子的身上，在他们幼小的心灵中划下一道伤痕，我顿时感到了我的无知，我的狭隘，我的渺小和我的自私。不是因为别的，而是因为那双明亮的如星星般的眼睛，在那童真的世界里，我感到自己的灵魂变得扭曲。
    是呀，“老吾老，以及人之老；幼吾幼，以及人之幼。”或许这句话里所包含的并不仅仅是抚幼养老的含义，它还应该包括我们都曾经是孩子，都会变成老人。在我涉世未深的眼睛里，竟然也会自觉不自觉地融进了成人的世俗和狭隘。
   “同学们，请你们抬起头来好吗 ，老师错了，不该责怪你们，这应该是老师做得不好，你们能原谅老师吗？……”
    我不知道我是用怎样的勇气说出来这些话的，反正，我觉得当时我的脸肯定通红，语气肯定生硬。因为在我的世界里，老师向学生道歉，是我在这二十多年的生涯中未曾经历过的，我所经历的，只是老师就像天上永恒的太阳和月亮，是永远不会错的呀。
    一转眼，地理会考迫在眉睫。
    那是一个秋雨潇潇的星期天，因为明天就要会考了，所以学校临时抱佛脚，要我们星期天加班上地理。我拿着临考前发的几份模拟题又站在了我班的讲台上。
    模拟题里大部分是填充地理图，那些弯弯曲曲的图形对于我来说，就象那些弯弯曲曲的甲骨文字，虽然我已经能够勉强掌握，可是那群学生们呢？他们需要讲解，需要加深对于知识的印象，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我能把那些图形画在黑板上，然后讲解。
    情急之下，我只得硬着头皮上阵。我照着葫芦画瓢，费力地在黑板上画起了图形。
    连上两节课，我都在画图----讲解的紧张的节奏里。我感觉，图画得不错，讲解得也挺好，我竟惊异于自己被逼出来的“潜能”了。
    第三节课，我感觉有些疲惫。或许被我的情绪感染，或许看到我那种口干舌燥的样子，或许看到我脸上爬满了汗水，课堂上的气氛特别好。忽然，一个幼小的身影从讲台下移到讲台上，手中搬着一个方凳，我正在惊诧。
   “老师，您请坐。”
    声音不大，但很清晰。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小男孩，一个我平时不太喜欢的学生——陈伟。
    我心中忽得觉得一阵堵塞，仿佛觉得有什么东西充盈其中，在不断的扩大、蔓延，形成一阵暖暖的暖流。
   “不用，不用……”我竟然感觉到不知怎么说了。
   “老师，坐下吧……”，全班同学异口同声。
    我的眼睛湿润了。
    是呀，面对这五十多双眼睛，我能说什么呢？他们是孩子，是有血有肉的鲜活的灵魂，他们懂得理解，懂得体谅，懂得人世间最为美好的真诚。我竟为我自己汗颜了，我平时不是有时对于他们也戴上了有色眼镜吗？我有时不是也将自己的愤怒发泄到他们身上吗？我感到惭愧，我在这一方面竟然不如孩子。
   “老师，您请坐……”。
    在我以后的教学生涯中，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声清晰的声音，它使我懂得了，我应该如何面对学生，如何面对今后的漫漫人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