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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半夜的说书人   李修文<br>
一定是有过这样一个世代的：画舫在烟波里穿行，歌女们的笑声几欲飞出她们置身其中的朝代；妖狐灵猿在树林里密谋着和人类成就奇遇良缘，但是人啊，别怕，要听穿林打叶声；还有，王孙和驸马，秦香连与宁采臣，以草木花果为侣，以鸟兽虫鱼做伴，忽然一刹那，风声水起，王孙下马，驸马落难，丽质遗弃——但是不要怕，大不了去开封府喊冤，退无可退，干脆随风羽化，化作蝴蝶，要么就是鸳鸯。<br>
一定是有过这样一个世代的。小说的世代。说故事的世代。<br>
我想返回那个时代。说不定，我并不适合作为一个“作家”活在今天，当我躲藏在幽暗的书房里翻读过往经典籍，我只倾心于过去朝代里的两种行当：做一个梨圆长随，或者做一个茶楼上的说书人，果真如此的话，我会幸福得号啕大哭，你想想，我也想想——在我眼前的半尺红尘里到底掩藏着几番春梦？还有，这红尘如何教人拍案惊奇；那春梦又如何教人醉了生死？<br>
可是，我的确是一个“作家”我钻过卡夫卡的地洞，在阿根廷的南部见识过博尔赫斯笔下的高乔人，还知道爱伦·坡是如何把一只黑猫埋进墙壁里去的，我不可能把这些同样让我惊骇触目的记忆送到九霄云外，那么好吧，我干脆让他们在我身上打架：卡夫卡配上汤显祖，爱伦·坡配上关汉卿，至于我，我只服从最后的结果。<br>
最后，我像一个失节的叛徒，带着前者的贺礼向后者投降，并且向更多人投降：蒲松龄，张岱，郁达夫，太宰治，谷崎润一郎，加斯通·勒鲁。说一说加斯通·勒鲁吧，他有一部小说，名唤《歌剧院的幽灵》，在一篇旧文里，我曾做过这样的痴人之梦：“我心目中的完美小说，就应当是《歌剧院的幽灵》这样的作品，故事里有夜半三更的哥特式剧场，幕布背后站着教人唱歌的鬼，慢慢你会知道：那其实不是鬼，是被毁容的人，还有被毁容的爱情。”<br>
如此一来，对于后半夜写作的我来说，岂不就真的成了一个后半夜的说书人？<br>
身为一个说书人，我丝毫都不怀疑自己有可能遭逢的传奇：我没准会在我家楼下遇见刚从青楼的地道里逃出来的皇帝；马路对面的大排挡上，喝完酒后痛苦失声的人没准就是从长安出发前往贵州的李太白，而我，我寄愁心与明月，随他直到夜郎西。其实我想说，今天，说书人已经迎来了他的盛世：我们身处其中的这个时代里，每个人，多多少少都生活在故事之中，或者，都有把生活过成故事的愿望。<br>
我只需要一双眼睛。我还需要一颗柔软的心。眼睛和心和我带入新的造化：看那写字间，有人办公室里晕厥，有人在打字机上痛哭；再看小酒馆，没喝醉的人在侍候身边的美人，喝醉了的在对着电话向妻子忏悔。从此等机缘旁边经过的说书人有福了——从摩天高楼之下到街衢巷陌之间，欲望飞翔，疼痛蔓延，它们，都在等着我说出来。<br>
哪个偷自行车的人说不定就是躲藏在钟楼里的夸西莫多，爱人入睡，他衣锦夜行，与我仅只擦肩而过，转瞬便消失于夜色之中；还有蹲在夜总会门口呕吐着的女孩子，她莫不是乔装打扮的卡秋莎，或者飘洋过海的伊豆舞娘？被夜色掩盖的说书人哪，你伸手就可以触摸到他的疼痛与欲望，还有她的慌张与迷茫，跟他走吧，也要跟她走，越走越远，直到最后，你会变成他，也会变成她，变成她，变成他和她爱或恨的一部分。<br>
我披上了隐形衣，成了别人的一部分，我确信，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。<br>
如何才能终成一个手艺娴熟的说书人？我既不能梅妻鹤子，也终不能焚松煮雪，我已经不能回到我膜拜的时代，但是我能相信疼痛最终被爱意驱赶，相信奇迹会降临在每一个人的头顶。你的门外响起了一阵轻悄的脚步声，来的人有可能是魔鬼，有可能是精灵，你有可能欣喜若狂，也有可能百鬼缠身，但是，在后半夜里说书的人哪，别怕，去听。<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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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　　将下列人物、书籍、故事用横线联系：<br>
① 汤显祖           A 梅妻鹤子<br>
  ② 蒲松龄           B《牡丹亭》<br>